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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工百年话运河丨“上间”行家 徐张茂

来源: 作者: 发布时间: 2021-08-20

  采访时间:2020年9月

  采访地点:衙前镇螺山村徐家自然村

  采访者:翁迪明、刘 冰、方诗雅、庞 璟

  速录整理:庞 璟

  讲述人:徐张茂,男,1928年出生,衙前螺山村徐家自然村人,锡箔工人。

徐张茂

  “锡半城”和“徐半村”

  “上间”是手工打镴箔的一道工序,技术要求很高的。别地方叫锡箔,萧山人叫“镴箔”,与“蜡箔”同音。用轻薄的镴箔贴在黄纸上,然后折成元宝、银锭用来祀神祭祖,是解放前萧绍一带民间非常兴盛的风俗。每逢冬至、清明、先人忌日、儿女嫁娶,人们总会烧给神明、祖先,表示敬重、感激和惦念。

银色镴箔纸

  你们晓得的,北方和南方祭祀烧的纸大不相同。北方烧的是普通的黄纸,而南方这边要用一张锡箔纸和一张纸花褙上,烧的银色镴箔纸,为什么南方烧的纸更高级?这就要从朱元璋打天下、刘国师借金银的传说说起了。

  以前江南老百姓在祭祀中常常会把碎银子散在神堂的角落里,来祈求神明、先人保佑。元末朱元璋“造反”,平定江南后想要挥师北上,可军资不够。没钱哪里打得赢仗呢?国师刘伯温建议把祠堂庙宇里的碎银拿了去充军饷。

  当时对神明菩萨说,这些银两是借的,等打下江山一并奉还。官河一带本来就繁华,他们在这里欠的债自然也多。后来朱元璋果真得了天下,可是江山一统,百废待兴,朝廷根本拿不出钱来还债。这个刘国师啊灵机一动,着人用镴锡打成接近透明的薄片,粘贴在黄纸上面,做成元宝、银锭的模样,在逢年过节、菩萨生日等日子把这些“元宝”“银锭”焚烧了,一是表达缅怀、膜拜的虔诚,二算是还债。朱元璋觉得这个办法很好,还债的成本低,而且看上去蛮像一回事。

银锭

元宝

  制作纸元宝、纸银锭的原因,还有两种说法,都和朱元璋“造反”有关,听有文化的人讲,在《绍兴市志》里还有记载。

  很久以来,打镴箔的人都晓得我们这个行业和朱元璋朱皇帝有蛮大关系。

  逢年过节焚烧“元宝”“银锭”来祭神祭祖,连同另外的风俗活动和民间信仰一直流传下来。何况萧绍一带祭祀、庙会活动一度很是盛行,一年到头好几场,老百姓都要烧香烧纸钱,许愿还愿,场面蛮考究,一点都不会马虎。

  解放前,绍兴被叫作“锡半城”,有说是锡箔收入占到绍兴城一半财政收入以上的,也有说是锡箔业的从业人员占了绍兴半数人口的,许多萧山人乘着埠船到绍兴去打镴箔,官河一带出现好多以打镴箔为主要行业的村坊,我们徐家村算是出名的一个,一半男丁在绍兴打镴箔,称为“徐半村”。

  15岁打“下间”

  我姓徐,名叫徐张茂,属龙,今年93岁,我家住在螺山村徐家自然村。

  我们徐家老祖宗从绍兴下方桥迁来的时候,这里还叫张家台门。后来徐家人口慢慢多起来,与原住的张家、陈家融为一体,关系非常好。当时有个处理公家事务的组织叫“张徐陈会”,会里有块孝帘,三姓人家无论哪户老人过世都可以拿去通用。

  因为村里人心齐,所以一有赚钱的机会都会你带我、我带他,大家一起干。我小的时候,正赶上锡箔行业旺,年轻人都去绍兴打镴箔。绍兴萧山街一带是行业的中心,徐家一个村在那里开了13爿镴箔店:往北3里就是官河埠头,人和货来去方便呀;还有一个原因么就是徐家人心齐,抱团赚钱势头强。

  15岁那年,我跟着村里大人去绍兴打镴箔了。那几天,绍兴白马庙行庙会,很闹热,印象特别深。

  老底(以前)的镴箔这一行规矩多得哩,有镴箔公会管牢的,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打的。

  打箔师傅都是“三考出身”。要打镴箔,如果上一代不是打箔的,自己想要学,就得先拜师傅,付茶钱买个“生手”当当。拜了师傅才能入门打下间,技术熟练了后,想要打上间,是要“过间”的。下间和上间,打镴箔的工序技术是不一样的,相当于小学和中学。“过间”相当于小学升初中,必须参加公会组织的三年一次的考试,而且这“过间”的茶钱也不能省,要花掉一笔相当于讨老婆的钞票嘞。要是被晓得哪里没有“过间”就在偷打,那公会要来搡[ 搡:打、砸、搞破坏]作坊的,一群人气势汹汹的,管得严得很呢。

  刚到绍兴,我15岁,正在大头(猛长)里,饭吃几碗都不顶饱的。镴箔作坊不供饭,我一边打镴箔,还要一边自己烧饭吃。风炉头用大铜勺烧饭,胃口来得好。

  毛5斤重的铁榔头,打了一上半年,有色(点)像样了,会挣现铜钿了。

打箔锤

  我在那里做了4年的下间工,19岁过间,成了上间师傅。我们螺山村出去做镴箔行业的基本上都是老板、上间师傅,不像越寨村那一片的人,很少能过间,做的都是烂下间。

  打镴箔的结算单位叫“甲”,1甲就是3200张,1甲镴箔打好,交付掉就能拿洋粉袋装的两袋米。那时候多少开心啦,赶快坐着绍兴埠船带回屋里头(家里)去。一路上,岸上拉纤的人吆喝声不断,船上各村的人说说笑笑闲聊也不断,从谢家湾头驶入官河,离家越近,心里越是欢喜。

  我打的镴箔很俏

  镴箔的原材料是五十二三度的镴(锡),度数表示含锡量。

  把镴锡烧炀(熔化),加进一定含量的锑,这个材料就有了软度,变得更有延展性,锤打以后就会大起来,变得又大又薄。

  然后呢,按部就班,按照规矩来施工。

  首先是“浇锭子”。就是把镴炀化成“水”,加入锑以后浇入特制的夹层模具里,过一会就冷却了,变成一张长2寸半、阔1寸,薄薄的锭子。然后,把锭子堆起来,堆成两本字典合起来那么高,新华字典这么小的噢。

  接着再把锭子烧炀,兜成一块一块的,大小同蚬子壳差不多,这就是锤打镴箔的原材料了。镴箔师傅拿一块放在平整的太湖石上,用5斤左右重的平底铁榔头不断锤打,均匀用力,一点一点地把“蚬子壳”打成一张薄薄的金属纸。

  前面说过,打镴箔工序很严格,前道叫“下间”,先把镴箔打成薄纸,边打边“扑小块”,就是在薄纸中间扑上粉(镭粉),那一种用早米发酵后磨成的粉,扑上就不会那么粘了。

  下间工负责把镴箔打到“十分”,也就是从锭子开始打,打到55厘米长、25厘米宽的金属纸,再继续交给上间工捶打,一直打到很薄很薄不能再打了,再去裁页子,裁成不一样的尺寸规格去。

  上间师傅可不单单是一个称号,手艺就是好。你别看打镴箔就捶捶打打,其实也是有窍门的,有的人打不会大,看着打得很辛苦,但大大很慢啦,而有的人打很会大。同一个作坊,同样多的料,有些人打个十多天,有些人打四十多天,就跟做木工一样,看落榫[ 落榫(sǔn):对接。两个部分的接合处,叫榫。]不落榫。我打起来就大大很快。

  别看打镴箔动作简单,要做好确实不是容易的差事:一叠厚厚的镴块,拿着铁榔头不停不停地捶打,最后要打成又轻又薄,一片一片的,放在水上能浮起,放在空中风能吹起。

  男丁外出打镴箔,妇女在家里头也有生活好做。打好裁好的镴箔还不是成品,要再褙纸砑纸过,这个活都是由村坊里的妇女做。以前小巷里弄家门口,家家户户的妇女都起早摸黑地坐在凳子上,把这箔块揭成一张一张,褙上鹿鸣纸,那种嫩毛竹做的黄褐色毛酥纸,然后砑实,让它粘牢来。最后整理好打包好做成“块头”,就是市场里看到的一刀刀的东西。块头买去就好做元宝做银锭去了。

黄纸

  打箔师傅的手艺如果够好,打出来的镴箔喷喷松,好揭开,摸摸没破印。要是手艺差,褙纸就容易破,还得补过。生活做不出,她们都不愿意接手的。我打的镴箔就很俏。

  起起落落锡箔业

  萧绍这一带镴箔纸需求大,再加上这个行业利润也高,打镴箔的人就多。

  以前打镴箔主要是在绍兴城里头,谢家湾头的大园里,就在蔡元培故居、孑民剧院那一块。现在镇牌与萧山街弯进去点的一整个东面,以前都是镴箔作坊。当时官河水运方便,从萧山到绍兴坐埠船就好来回。

  最热火的时候,我们村坊和周边地区,从南庄王、杨汛桥的官河这一头往东南一直到西小江那一头,得有不下4000人,都是吃镴箔饭的。单单我们徐家就在那边开了13个作坊嘞。在绍兴既被叫作“徐半村”,又被称为“徐半代”,意思是半个村子的人,整整半代人,都在绍兴打镴箔。比较有名的,像徐仁刚,做过新(锡箔)公会的主席,他的镴箔作坊“徐仁济”就办在绍兴。

  回想起来这个行业也是好好坏坏很多年,现在是彻底衰落了。

  我从15岁开始打起,一直到1958年,说镴箔用品是封建迷信,不让打了。

  1958年往前推两年,1956年那会儿,农业合作化高潮,发展集体经济,镴箔业也搞社会主义改造,公私合营了。像杨汛高级社、螺山高级社都还有召集打箔工筹建镴箔作坊的,销路广得很,都还有往东南亚出口哩。

  后来作坊不给办了,我就没有打了,回来到生产队去了。但还听说有人偷偷把打箔工场设在船上的,就在太湖、钱塘江、浦阳江上游各处游船,船里边上间下间轮番打镴箔的。

  停了将近二十年,中间三次围垦我都去挑了,噶吃苦头的十万亩围垦,再拿起铁榔头就是1977年了。那年从南庄王那边来了个外村人,他在来苏办了复业后的头一个镴箔工坊,因为我的手艺好,所以他就来找我去打镴箔。整整19年过去了,以前那批会打镴箔的人年纪都大了,我还算年纪轻的,手里还拿得起,其他都六七十岁打不动了。

  往后改革开放放开了,但会打镴箔的人少了呀,还能打镴箔的人就香嘞。外村办镴箔工坊都来我们这挖人。后来我们公社里的人还说,公社里的一律不许出去,自己公社也要靠这行发展的嘛。

  行业是活过来了,但活过来的十来年里,变得没规矩了,不像以前城里头。打镴箔吃香,谁都想学,阿猫阿狗谁都可以学,没得公会管牢了,也不用打“过间”。学的人多了,做的人多了,价格也掉下来很多,辛辛苦苦赚不到多少钱。然后我就往永康、东阳、浦江去,在那些地方打镴箔,只要手艺好,工钱还是可以的。

  记得是2007年左右,桥南沈(村)的一个打箔师傅,头脑活络,利用机械原理,自己觅(设计)出来一种设备,用机器打起镴箔,轻松多了。用脚踏一下,榔头噶敲一下。这个榔头大呀,打打肯定大,出货更旺了嘛。大家就都跟着脚踏,从官河到西小江这一带,全部都是,你也跟着脚踏,我也跟着脚踏。虽然镴箔大得快,效率提高了,但是榔头也重呀,有四十来斤重,我年纪大了,实在打不动了,75岁那年就不做了。

  杨汛桥后面到现在都还有人在打镴箔,做好的块头拉到上海去。但现在的行业没规矩了,不仅学手艺没个规矩,原料也没个规矩了。你看看现在新闻里都说镴箔害人,为嘛?现在打镴箔的原料不再只是原来的锡和锑了,他们减少锡的含量,混让铅代替。铅在熔化的时候,这个气体上来,人吸进去,不是就血铅(超标)了嘛。不管人死活,也不管环境好坏,好些作坊都给关停了。

  目前,政府倡导新的文明生活,银锭元宝的需求量逐步减少,也是镴箔行业走下坡路的原因。想想也是,社会进步了呀,风尚也必须革新,就是我们身在农村也不能落后很多的。

看起来这一行是要断种了哎。以前打镴箔的铁榔头我都还藏家里头,没用处,也没舍得丢。

  萧山方言注释:

  搡:打、砸、搞破坏

  落榫(sǔn):对接。两个部分的接合处,叫榫。

  参考文献

  [1]费黑. 萧山县志[M]. 浙江人民出版社, 1987.

  [2]徐木兴 衙前镇志[M]. 方志出版社, 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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