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工百年话运河丨运河边的“李玉和”陈炘源

　　讲述人：陈炘源，男，86岁，1934年出生，铁路扳道工。

　　采访者：翁迪明、戴琳超、方诗雅、庞璟

　　采访地：里横河铁路宿舍

　　行业简介：铁路扳道工，铁路工作者的一种，是铁路上人工Y道岔口决定火车行进方向的人。

　　我是1934年出生的，19岁进了铁路，做铁路扳道工，和样板戏《红灯记》里的李玉和是同行。

　　扳道这个活，是给火车当好“方向盘”，帮火车换道转向。搁六七十年前，都是人工操作，要连连小心，生怕出事故。从进铁路一直到退休，30多年，我一起事故都没出过，是萧山站里唯一一个“万天户”——万天无事故。

　　我在城河边上长大

　　我老家在保泉里，大昌酱园的东面，我就在城河边上长大。十来岁那会儿，我还经常在这条河里抲鱼虾。那时城河上很热闹，竹木筏远远荡过来，两支桨三条橹的快船来来往往，回澜桥外边三个人一起背纤，“嗨，嗨哟哟，嗬嗨……”，连九舱头的大船都可以摇进来。

　　我太爷爷在永兴公园那一带开当铺，父亲是闻家堰南货店的账房先生，再加上有田租收，日子过得也很不错。我们住着三进的大房子，后面直直能通到梅花楼，放现在足足住得下二十户人家。那房子是从别人手里花了八百银元典来的，能住十六年。还没住满，日本鬼子就打过来了，用八百块钱的自备票把我们陈家大大小小轰了出去，我跟着父亲搬到了姚家潭。

　　因为战争年代，我换了几所小学，后来还是北方逃亡来的地主给我们教，勉勉强强小学文凭算是拿到了。

　　后来谋生计，去杭州跟裁缝先生拜师傅，在南山路的一个小铺子里踩踩洋车（缝纫机），隔壁恰恰好是浙江省军区司令部。当时为部队洗衣服是五分钱一件，我就跟着师傅去，白天洗衣服，晚上熨衣服。1952年8月，因为搞增产节约运动，干部衣服要自己洗，就没得工作做了。幸亏省军区给开了失业证明，去劳动局做了登记，有救济金可以领。

　　140多个人挑了我一个

　　那会儿工作不好找，我也不挑活做。钱江公园挑烂泥土、开荒山，自来水厂做工程，市政建设挖阴沟，一样样苦活累活都做过。

　　铁路原本只招职工子女的，可劳动局说这样社会失业问题解决不了，铁路招工要放开，工程队里一块做活的推荐我去。这个工作没点责任心可不行，不适合的不要，以免出事故。140多个人里头，就挑了我一个。

　　我铁路制服一穿，铜纽扣一扣，高顶大盖帽一戴，要多威风有多威风。但扳道员的工作可没那么简单，初初进去到正式上岗，培训都要一年，得师傅鉴定合格才行。先是在弥陀寺里的职工训练班，学理论学铁路规章制度。我最初被分配到嘉兴，沪杭线上的马王塘站，后来年纪大了些，对象在萧山，要成家了，就要求调到萧山去，那是1957年了。

　　火车站出货靠城河

　　萧山火车站客运和货运都有。以前的火车，货车厢和客车厢是连着的。比方说萧甬线上的火车，从宁波出来，货车厢在前，客车厢在后，调转回宁波，就是反过来。火车到了站里，火车龙头拆拆下来要调车，货车厢拉到别处去卸货，再把龙头接牢，乘客经常要等上个把小时，非常落后。

萧山老火车站

　　要想客人不久等，火车站的货上上下下就得快。下车马上卸料，装好马上拉掉，周转越快，车站效益越高。货卸得慢，还要受批评，每拖延一个小时，一个车皮（车厢）铁道部要收六块钱。

　　1959年，萧甬铁路修复通车。从萧山火车站往东经萧甬线，150公里，就能到宁波，往西南方向经浙赣线，也150公里，就好到金华。萧山站位于浙赣线和萧甬线的交汇之处，且西边临着城河，东面挨着萧绍公路，正是水陆交通交汇的中转点。

1959年萧山县地图/《萧山古今图说》

　　萧山当时有一个炼焦厂，一百多辆煤车，两列车的煤，都要在萧山一个站里卸下来。1978年以后，萧山建了多少水泥厂，煤、红粉、石膏、碎渣，这么多的水泥原料，都经铁路运进来。而钱塘江、长河、白鹿塘、浦阳这些站只接客运，不办货运，装车都得来萧山站。由此，进来的货非常多，卸货量非常大。

　　而南星桥那边的业务，萧山还要承担一部分。萧山站往西北方向15公里，跨钱塘江，就是南星桥站。这个站，站小业务量大，要是有5000辆的车子到南星桥，车站就要瘫痪掉了。萧山站就配合南星桥，承担它一部分的货运量。

　　真是三等站的设备，二等站的运量，一个车皮当三个用。

　　卸下来的货，主要得靠航运出去。老火车站在萧杭路上，西面紧挨着城河，边上就是萧山港的轮船码头。码头南北两侧临着城河，船进进出出的，水陆中转都在这里。

萧山港火车站七道码头一角/《萧山交通志》

　　铁路过来的出货量实在大，那么多的货，煤、木头这些都要落船去，走水路。出货出得慢么，铁道部要收费，出货出得快么，河道要塞牢。原来十四道站台，船靠也靠不拢，装卸货很困难。火车站里，之前造站台，挖烂淤泥挖出来好些个零星池塘。大跃进的时候，火车站和航管所配合，把池塘挖通连起来，城河的船就好进来了。

　　不仅是铁路出货落船走水路，游人下了火车往往抬脚也就要用到船。江桥、杨汛桥等西小江沿岸的村落，不通铁路，从萧山站下了火车，走水路很是方便。

　　扳道万天无事故

　　虽说我调到萧山火车站的时候，老火车站已经改建，但还是落后得很。

　　铁道上的灯和信号机，都还点着煤油灯。每天车次不算多，下半夜没有宁波来往的车，晚上九点钟一班车开过去，要到第二天早上十点钟再来下一班车了。夜快的时候把煤油灯点点上，好让司机看到道岔的位置，到了下半夜再去把灯收收掉。

　　火车也不像现在电气化，变道只用电动道岔一个转向，放当时，分岔路口想变道，是要靠我们扳道工手动把道给扳扳过来的。

　　那时候设备差，做这个工作很苦恼子。既要管道岔，又要管扳道。每当接到值班室的通知，车子进站，要先把信号放掉。白天挥旗，光旗语都有一百来个动作，晚上亮灯，以前还有用小喇叭吹信号。不同的信号意思不同，像红灯（红旗）停车、黄灯（黄旗）减速、绿灯（绿旗）发车，就好比现在的红绿灯。我们那时候用的红灯，和《红灯记》里李玉和提的红灯一模一样。顶上、侧边各有一把手，为了司机看得清，常常要高高举过头顶。灌上煤油，点燃灯芯，铁皮灯盏的大圆窗口就会映出通红的光，夜里格外显眼。放到现在算是很有纪念意义的老物什了，我一直保留得好好的，只可惜，去年给老婆子拿去扔了，实在太可惜了！

　　信号放好了，穿着红背心去扳道岔，有的道岔弯道多，力气小的扳都扳不动，扳扳弹上去，扳扳又弹上去，要一只脚撑牢。

　　道扳好了，再一个个信号灯打过去，萧山火车站四个道岔，两个扳道员，指挥货车司机进一道、二道、三道还是四道，信号关掉，再让他出去。

　　我负责的是萧山火车站西头道口过来的第一个岔道，叫头岔，相当重要。头岔分两个方向，一条通往宁波去，一条通往金华去。火车过来了，要想往金华去，就要我去把道扳到金华方向，扳好了，再给火车司机打信号。两副联动道岔，重么相当重，力气小的、年纪大的都扳不动。

　　做扳道工可不只是个体力活，还要万分小心。铁路里“信号就是命令，必须绝对执行，违反铁路操作规程，是要受法律制裁的”。要不然，火车该出去的时候没出去，该进去的时候没进去，就会出事故。不像现在的铁路设备自带控制，红灯信号的时候，司机想开也开进不去。

　　我们扳道扳好了以后，落了信号，就不能再去动它了。之前有个扳道员打瞌睡，中途变道，火车半截开在三道上，半截开到四道去。这种事故两个小时处理不好，就是重大事故。

　　萧山火车站里出了不少事故，伤了的死了的都有。我是万天无事故，也就是放到现在，退休了，才敢把话讲得这么满。之前也有人做到万天无事故的，结果退休前，还是出事故了，险了些（差一点），钱江大桥上两辆列车要撞车，原来车子上行线开到下行线去了，还好发现了赶紧把信号关关掉，因为这样“万天户”的荣誉也就给摘掉了。这要是撞起来，大桥被毁掉，国家要损失多少，影响有多不好，想想都后怕得很。

　　我责任心强，向来不敢马虎，领导也很是看重。刚进铁路没几年（1956年），我就评上了上海铁路青年社会主义建设积极分子。

　　铁路里，火车的进出掉头都要扳道组长同意。扳道经验慢慢足了，我就当上了扳道组长，负责一整个扳道区。值班员下命令，我给扳道员讲火车要进几道，去哪个方向，他们扳好了给我信号，我确认过，再放火车进来。

　　扳道工学徒等级鉴定考试，我还要去当主考官。师傅做鉴定，责任很大的，要是学徒出事故，师傅是要背肩胛的。快退休那会儿，我都还在继续带徒弟，带出来了30多个徒弟。

　　长沙铁道学校、南京运输学院和石家庄运输学院，是当时专门培养铁道员的学校。我是老职工，领导和技术室经常叫我去给学生讲课。学校里的老师讲理论，我专搞实践经验，怎么扳道，怎么搞好安全，讲得活灵活现，跟说大书一样，学生们一听就懂，都喜欢听我上课。

　　看到毛主席萧山下火车

　　三十多年工作做下来，铁路里的大事也没少经历，头一等的大事要数亲眼见到了毛主席。

　　那一天，是1959年8月22日，日子我都记得清清楚楚。那天我当夜班，铁路里的气氛就和平常不一样，只见道岔都用道钉钉死了，金华到杭州沿线所有火车都被扣牢了。老扳道一看就知道，跟我们讲，今天“高级列车”要来了，安全要相当重视。先是远远开过来一班压道车，只有一个龙头、一个车厢。等压道车过去了，中间那班列车再开进来，窗帘拉得牢牢的，稳稳停在了萧山站。那天的列车工作人员都是党员，我能在一旁当班，是因为我技术牢靠。看到毛主席从火车里出来，内心有多激动，呼吸都屏住了，没想到值班还能碰上这等荣耀的事。

　　那天是毛主席从庐山会议回来，在萧山火车站换乘。后来听说毛主席乘坐的轿车往西兴方向去了，途中毛主席还下车视察了田间的生产情况，接着又往杭州去了。

毛主席视察西兴公社十五周年纪念大会（1959年8月22日毛主席视察西兴公社，后改为东方红公社）

　　今年，杭州南站开通了，我还特地去看了，满满的回忆一个劲地涌上来。以前的火车跑也跑不快，每小时最高也就60公里，铁道钢轨又小又低，一旦跑得快了，尤其是过弯道的时候，就容易飞出去。现在的铁道都是50钢轨了，火车速度甚至能达到350km/h。从萧山到宁波，一天十多个班次，一个小时就到了，一眨眼的工夫。真是太先进了！

　　参考文献

　　[1]费黑.萧山县志[M].浙江人民出版社,1987.

　　[2]萧山市交通局.萧山交通志[M].杭州出版社,1998.

　　[3]杭州市勘测设计研究院.萧山古今图说[M].湖南地图出版社,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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