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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工百年话运河丨“项水”陈士林

来源: 作者: 发布时间: 2021-03-09

  采访地:新塘街道浙东村东河自然村陈士林家

  采访者:翁迪明、楼泽鸣、张国雄

  受访者:

  陈士林,新塘街道东河村人,72岁,1948年出生,世代渔民。

  陈牛铨,新塘街道东河村人,95岁,1925年出生,陈士林之父。

  陈火兴,新塘街道东河村人,79岁,1941年出生,陈牛铨义子。

陈牛铨                 陈士林

  迎来解放

  我们的祖先从河南到东阳义乌,一路过来到绍兴时在塘里陈过了个夜,觉得这里很好,就定居这里了。老祖宗在塘里陈发族,一共6兄弟,东河是二房。一脉下来,到父亲陈牛铨是第27世。

  1949年,火兴阿哥叫名9岁。这一年春天,一批又一批“难民”轮番来到东河村一带,十来个人一班,年轻力壮,精神饱满,行色匆匆。他们并不乞讨,也不轻易扰民,有时也会进入农户家里,看到书本一样的东西就去仔细翻阅。东河村里的老百姓心里感到很奇怪。

  5月5日,萧山解放,大批解放军入住村里。村里人发现士兵中好几位就是前段时间来过的“难民”。后来知道,他们原来是大军打前站的侦察兵。

  大军在村里驻扎了有段时间。解放军战士大都是北方人,也有苏南口音的。火兴阿哥的父亲常年在苏州锯板,懂得苏州话,他就大着胆子和他们搭讪,那位讲苏州话的炊事员非常热情,很快和我们打成一片,常常把大饼、粥成桶成桶地拎来给我们吃。

  萧山解放,村里的生产生活走上正轨。以前我们抲鱼路过河道的桥洞水曲,都有地痞流氓把守着敲诈勒索。从所前打渔回来,经过金鸡山洞桥的时候,往往要先把最好的鱼“孝敬”给非法武装“乱毛党”,他们满意了才放我们过去,每次出门都提心吊胆,只有过了那些关口,捕来的鱼才算是自己的,社会非常乱。

  解放后,我们可以安心养鸬鹚捕鱼了。我们家从我太爷爷那一辈开始就是放鸬鹚的渔民,当时东河、塘里陈光是渔民就有210位,是萧山有名的渔村。旧社会各行各业都有切头,渔民也有,渔船叫“叶大佬”、船桨叫“借手佬”、水叫“金生佬”。每种鱼都有外号,鳊鱼叫“翻倒大”、鲢鱼叫“老飞”……渔民把鸬鹚抲鱼的行当叫做“项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我们以项水为业。

新塘公社图/《萧山县地名志》

  鸬鹚也通人性

  我们东河村离官河行头只有5里路,与五里牌水面相通。往东是衙前、钱清、柯桥;往西过萧山城西门头、老岳庙到西兴;出青口闸西南直通湘湖,水面很开阔,有句话“上八下七中三里”,说的就是上湘湖、中湘湖和下湘湖的范围。加上东南面的绍兴,都是我们鸬鹚抲鱼的地界。

  全萧山只有我们东河村和隔河对照的后塘村养鸬鹚最出道。别处的鸬鹚称小鱼鸬鹚,只能捕捉鲫鱼这样的小鱼,东河、后塘两个村坊养的叫大鱼鸬鹚,项颈粗,就连四五斤的鲤花鱼也咬得牢。东河村基本上以鸬鹚船抲鱼为生,属于产量较高的渔业,人称抲大鱼,又称大落江,不像杨汛桥、湖头陈人那样,小落江,除了养小鱼鸬鹚,还要做摸螺蛳那样的零碎小生活。

  鸬鹚又叫鸬鹰,是一种很听话的捕鱼游禽,既能潜水,又会飞行,喉囊很大,直肚肠。尖嘴带钩头,那是抲鱼的武器。从种蛋孵养到幼鸟训练,所有的工作都是我们自己做,就是孵鸬鹚的生活还是要老鸡娘来帮忙,雌鸬鹚从来不孵小鸬鹚。我们把黄鳝剁碎,拿朴刀斩得很精细,像猪肉的肉饼子一样,喂给小鸬鹚吃,还给它们喝黄鳝血,希望快点出齐羽毛。从小到大,每一只鸬鹚都有自己的名字,“大花猫”“小花猫”“长颈”“短颈”等等,它们也听得懂。鸬鹚的记性也来得个好,有两只小鸬鹚脚上的绳散了,就向北飞,一直飞到长山头,又飞回东河桥。

  我们渔民对自己的职业非常敬重,年三十的夜里要到河埠头烧3副元宝请水仙菩萨,第二天正月初一在船头烧1副元宝,并贴上红元宝请船头菩萨。我们养鸬鹚也很细心的,开春以后河水变暖,鱼的活动性大了很多,鸬鹚不像冬天那么容易抲鱼了,那就要养着它们,待遇不能降低。我们给鸬鹚吃定做的老豆腐,保证吃食调匀,下半年要它们出大力来。

  网船的大小和现在村里划的龙船差不多,鸬鹚船两头翘起,便于瞭望水面。出船的时候鸬鹚依次停在船舷两边,都有固定位置,头朝船里,尾巴朝外,安静站好,若有错位,就要拍打教训,直到每次都各就各位为止。晚上回自己的舍窠,也有固定位置,鸟头面对墙壁,不可以乱动的。鸬鹚本来就有抲鱼的天性,训练以后就像通灵性的小人一样,听得懂号令,非常乖。鸬鹚的寿命一般有十来岁,分量十三四斤,撑开翅膀像一件棕褐色的蓑衣。一只训练有素的成年鸬鹚身价很高,值好几石米。

 “项水”人家

  立冬一过,河水渐渐变冷,鱼的活动性也渐渐降低,抲鱼的季节也到了。大落江通常以家庭为作业单位,两条船,3个人。1人撑鸬鹚船,还有两人在网船里。抲大鱼的时候,一只鸬鹚船要搭配十多只网船,基本上2只鸬鹚跟牢一只船。那时候,我爷爷管鸬鹚船,爸爸牛铨在网船船头,火兴阿哥在网船的艄尾“划艄”,就是打下手。我7岁就跟爸爸“坐艄”,在艄尾帮忙捕鱼。天气冷,傍晚回家的时候,下半个身子僵硬得不能动弹,要靠大人端进屋。换过衣服,奶奶递来铜火熜,身子慢慢暖和起来,一边吃饭,一边眼泪鼻涕哒哒滴,止也止不住,现在想起来还会发冷。

  出船的时候,船舷上一边停一排鸬鹚,整整齐齐,共有廿三十只,沉甸甸把船压得很低,遇上斗风,划起来会感到吃力。中午时分,鸬鹚吐出“鸬鹚粑”,一颗乒乓球大小的物事,是它消化不了的小鱼小虾,这东西可以卖给药铺做成“鸬鹚涎丸”,专治小孩“百日咳”。吐出那东西,说明鸬鹚的胃已经清空,愿意下水抲鱼了。

  鸬鹚船和网船相隔20来米,平行停在水面上,中间的水域就是抲鱼作业场地。集体行动么,十多条船围成一个大范围。鸬鹚天生就有抲鱼的欲望和本领,听到渔民的号令,一个“没头团”射箭一样飞入水中,在水下它们一边捕鱼,一边将鱼往网船方向赶。看到鸬鹚嘴里叼到鱼了,我们就用竹竿钩住它脚上的棕绳,拉到身边,轻轻挤出困在鸬鹚喉囊里挣扎的各种野生鱼,因为鸬鹚的脖子上系着颈草,大一点的鱼不会落到肚子里去的。网船那边两人的眼睛也盯着水面,看到被鸬鹚赶过来的大鱼,赶紧拉网,捉进船肚。

  有时候,鸬鹚在水底发现有很大的鱼,感觉自己单独捉不上来,它就钻出水面,对着我们旋团团。这时我爷爷就大声叫唤,另外的鸬鹚闻声赶来,三四只鸬鹚一道潜入水中作战。不一会,它们咬牢大鱼同时浮上水面,我爷爷操起大料斗,连鱼带鸟全部兜进,鸬鹚就放心松口,又纷纷钻进水里再去抲鱼了。遇到特别大的鱼,鸬鹚需要轮番上来换气,长时间困住猎物,直到那条鱼实在没有力气挣扎被鸬鹚咬上来为止。

  我们曾经养过一只脾气特别的鸬鹚,喜欢逞英雄,抲鱼从来不许别人帮忙的。有一次,它居然为了赶走援助的同伴,在水底下打了起来,嘴对嘴咬牢不肯放,后来把带钩的嘴管都别碎,战斗力没有了,只好养起来。

  官河上下

  清明以后,天气转暖。连夜的阵头雨把湘湖的水冲进官河,向东浃落来,内河里的鱼喜欢在官河斗水向上,我们就沿五里牌在转坝一带的水面放鸬鹚抲鱼。实际上这还不是集中捕鱼的季节,称为“抲春色”。

  过去的官河比现在还要深、还要宽。有时候我们带着鸬鹚从石岩进入湘湖抲鱼,再出青口闸顺官河回家,一路上高声吆喝“鱼哦,鱼哦……”城里的人听到就靠近河岸买鱼,生意时好时坏,除了勤劳全靠老天照应。有一次,我跟着大人去湘湖出鸬鹚船,上、中、下湘湖全部荡转,道成实在太少,抲来的鱼卖光,只得了5分钱。又累又饿,真当难过,到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

  我们是官河边上实实在在的渔民、抲鱼佬,偶尔也种田。收来的稻谷船撑出去,沿官河到永兴桥边宝莲庵,送进粮食加工厂,再到北街弄粮仓兑成米,100公斤一麻袋,火兴阿哥到了十七八岁,力气已经养大,吃得消从北街弄背到宝莲庵船埠头。

  解放后,我们加入了县渔民协会,成年渔民每人一本渔民证。爸爸牛铨热心肯干,是渔民协会代表。县渔民协会的地址在西湖河,世进士第河对面。现在的西河路原来是河道,叫西湖河,上面有几座石桥,古色古香的。后来河道被填满成了西河路,另外在西面另外挖了一条连通南门江,叫新开河。渔民协会主任名叫陈小成,是抗美援朝战场回来的干部,经常到我们东河、塘里陈一带联村工作。

  东河、塘里陈养鸬鹚在萧山、绍兴一带很有名气,抲鱼的范围也很大。以官河为中心,西到湘湖,东到钱清、柯桥,南到石岩,邻近的河道都要去的,远的到过塘栖、长安。上世纪50年代初土改,地主经营的河塘就成了“荒塘”,人民政府就安排我们东河村的渔民去捕鱼,主要是夏履桥、东湖一带。养鱼归东家集体,杂鱼归。胖头鱼、草鱼、螺蛳青这种算养鱼,白条、鲫鱼、黄尾巴属于杂鱼。外出“开荒塘”抲大落水,涉及到所在地群众的利益,虽然政府有安排,那里的人也会反对,甚至乡长也来阻拦。没办法,爸爸就跑到萧山城里搬救兵,公安局有一位侦查员叫郦福祥的,来过东河村办案子,和我们关系非常好。郦福祥陪过我们一道去绍兴开荒塘,就是乡长看到枪也要倒退的。开荒塘一般要一个月左右,我们通常住在绍兴东湖则水牌,每次都要过完年才能回家。

  换了人间

  1958年,全国轰轰烈烈掀起大跃进和人民公社化运动,当时的口号是“以钢为纲”“以粮为纲”,农村里的一切生产活动都要为粮食生产让道,养鸬鹚当然属于“资产阶级尾巴”,必须割掉。渔民协会解散,世代以此为业的项水在我们这一辈手里结束了。

  渔民不忍心自己处理朝夕相处的好帮手。鸬鹚被集中到公社渔场,一只一只对项颈斩下鸟头消灭,鸬鹚的血流到河里,通红通红,不少人当场流泪哭泣。

  后来,大队组建捕捞队,从事副业。捕捞队放弹钓鳗篮,做的是小落江,游丝网上的250只铁钩上牢老蛐蟮,五更头天亮星(启明星)升起的时候,去河里起网。抲来的鱼交到集体,大家平均分。

  大跃进以后,我们几乎没有再做过大落水。只是有一年,大队发展副业,爸爸从海宁长安租来鸬鹚,抲了很多鱼。我们抬着船去萧山人民医院,把医院里叫岳大池的池塘里的鱼全部抲光。

  社会的变化真当快。我们从渔民到农民,从农民到职工,办了许多企业,村里发展非常好。万变不离其宗,这句话还是有一定道理的。说到底我们总是不离祖业,大落水不做就做水产生意,西门菜场、东门菜场里大的水产柜头基本上是东河村人开的。

  我从1986年开始当东河村村长,1994年起书记兼村长,一直当到1999年。2009年61岁退休,不再担任公家职务。我还是萧山区曲艺家协会会员。

  火兴阿哥十二三岁上船划艄,十六七岁做田里,1961年20岁做小队长,一直做到前两三年才退掉。

  我和火兴阿哥1984年恢复了浙东龙舟会,我是杭州市非遗“新塘龙舟”的市级传承人,每年农历五月廿二划龙舟,沿官河往西,一直到老岳庙,国际酒店西面的水闸每次都要专门为龙船开闸,场面很热闹。

  爸爸牛铨,今年95岁,体格和精神都很好,就是耳朵背听了。现在他还掌管五圣堂龙舟会里的4把钥匙,村里每逢做大戏、唱莲花落都要他张罗、指挥,他是翁仁康的铁杆粉丝和忘年好友。

  爸爸每天上午要去茶店(老年活动室)喝茶,见人就说:“现在社会有介好,从来没有这样好过。5个儿子都出山,个个有介好……”

  萧山方言注释

  抲鱼:捕鱼

  切头:行业暗语

  出道:出类拔萃,表现好

  舍窠:(鸟类的)窝

  道成:收获

  伢:我们(第一人称复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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