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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工百年话运河丨功德屠户 周仁钊

来源: 萧山图书馆 作者: 发布时间: 2021-05-08

  采访时间:2020年9月

  采访地:运河之畔三神庙

  采访者:庞晓敏、翁迪明、刘冰、方诗雅、戴琳超、庞璟

  讲述人:周仁钊,男,1935年出生,衙前新林周村人。从事屠宰业,曾任生产小队队长,后任职于螺山供销社。

  行业介绍:屠户,从事屠宰牲畜卖肉的人或人家。

  周仁钊              年轻时的周仁钊夫妇

肉猪:年节的正脚色

  我叫周仁钊,今年86岁。

  说起来我与肉猪的缘分有点深的:属么属猪,年轻的时候么供销社里站柜台,猪肉柜台,要杀猪个啦。

  萧山人的风俗基本向绍兴看齐,都很看重过年过节,以前哪怕日脚再难过,也要省下钞票、肉票,买刀猪肉过过年,拜菩萨、请祖宗要用个。还有,“吃猪肉饭”本来就是大人小孩一年当中重要的想头。

  有句老话说得好:猪是农家宝。年轻的时候,官河边条件稍微好点的人家会养一头猪,一来为泔水下料找个出路,二来猪粪可以肥田,三来嘛可以杀了过年。

  那时候的人迷信,对于拜菩萨、请祖宗的事都很重视、很讲究,年底的祭祀是头等大事。

  官河一带自古以来要用“三牲五谷”祭祀神明祖先。三牲是羊头、猪头和牛头;五谷是粮食的统称,包括了大豆、芝麻、粟米、小麦和稻谷,象征着五谷丰登。大的场面,比如说祠堂庙宇的活动“三牲”都要上,一般人家屋里有个猪头请菩萨就很有派头了。猪是六畜之首,而猪头又是首中之首,所以它是过年祭祀的主要角色。也奇怪,供桌上猪面孔的皱纹看上去像一个“寿”字,很讨吉利,所以猪头又被称为“寿头”,和奚落人“寿头”的意思大不一样。

三牲五谷(来自网络)

  年边将近,养猪的人家就要盘算杀猪的日脚,我就是在这时候被推荐给锡童大佬,顶替他成为屠户的。

  照老规矩,十二月廿四里头杀鸡杀鸭杀肉猪,这些生活都要完成掉,因为接下来拜菩萨、请祖宗的事体连牢,不可以再杀生了。

  那时候,官河河埠头的妇女先是洗桌子、凳子、碗筷,后来么洗杀好的鸡鸭鱼鹅,跑上跑下、你来我往,非常忙碌,也非常认真,假如场面一到才发现少了一样东西或者一个环节,那就不好了。

  当然咯,大家记得顶牢的还是肉猪,只有伊才是年节案桌上的正脚色。

屠户的功德

  一般人以为屠户杀生,罪过大,其实不是这样的。小时候听过这样一个故事:

  有一帮烧香婆婆在官河坐船去庙里拜菩萨,摇摇还不到、摇摇还不到,船老大摇得吃力煞,烧香老太婆乘了气急煞。这时候,有人发现原来船上混进了一个屠户,大家很气愤,都说原来是你啊!怪不得我们摇摇不到、摇摇不到。你杀生太多,不可以和我们同去拜菩萨的。烧香婆婆和船老大不容屠户解释分辩,联合起来把他扔进了官河里,屠户不小心淹死了。

  烧香船总算摇到庙前,烧香婆婆磕头跪拜来到菩萨面前礼拜。有个眼尖的一下子就看见刚才被他们扔进官河的屠户早到了,而且位列仙班。何道理呢?原因就是屠户虽然杀生,但是都是为了请菩萨,所以功德也很深,菩萨生眼睛肯定不会亏待他的。

  所以说,朱元璋朱皇帝为屠户写“双手劈开生死路,一刀了断是非根”这副对联是很有道理的。

  传说归传说,实际上屠户的作用确实很大的。你想想啊,养猪的最后一道手续要屠户去完成;如果没有屠户起早做生活,群众就是手里有钞票、肉票也不能按时买到猪肉;如果没有屠户手起刀落,大家连个完整的年都过不成!

锡童大佬领进门

  我是衙前镇新林周村人,官河就从我们村坊穿过,由西到东一直通到钱清;往北是大寨河(北塘河)跟解放河;往南西小江,江的东面是绍兴杨汛桥镇。

螺山公社图/《萧山县地名志》

  我们家有五兄妹,我排行第三,上面有两个阿姐,下面有一个阿弟,一个阿妹。解放前头,日子真当难过,粮食不够吃,经常饿肚子,只好去地里挖点野菜来充饥,我11岁的时候讨饭也去讨过。饭都吃不着,读书就更不用说了。后来索性就没去上学。等到大一些,我的两个阿姐、一个阿妹都出嫁。我么,24岁那年也结婚成家了。

  那正是“大跃进”最热闹的时候,生产队里人人都要去做农活,凭力气挣工分,粮食、肥料等生活、生产资料都按工分多少来分配。大家每天从早做到夜,肚子饿得咕咕叫。我力气好、又肯做,很快当了小队长、入了党。小队生活,每天工分一直头,有些人要偷懒,我就押着他们做。他们不服气呀,我就做给他们看,一担子河泥360斤,“嘿呦嘿呦”一刻不歇官河船里挑到田里。别看我读书少,但是做起生活来要算头挑,人家吃不落做都会来叫我的。

  也是24岁,年底啰,很快又到集中杀年猪的时节了,村里屠户锡童大佬年纪大,就叫我去帮忙,他是我的叔伯长辈。我力气好、灵活,一帮么马上帮牢,锡童伯领我进门就“退居二线”,我顶替他成了正牌屠户。

屠辈的三分三

  因为手段好,我杀猪的名声很快就传开了。

  起先在村坊里杀猪,年底特别忙。心急的人家怕排不进,十二月初一就要杀猪了,都要用到我的拿手戏。后来周边的东庄王、祥里施等村坊也来叫我去。我就一户户登记,排好日脚。时间一到,叫上帮手,随带铁钩、杀猪刀、猪毛刮、砍刀等工具出门做手艺去了。

杀猪工具(来自网络)

  杀猪那天,东家要在道地里架起临时锅灶,先烧一锅滚水,等会要用来褪猪毛的。另一边放好磨凳,平整、扎实,这就是作业场了。磨凳前面不远,着地摆好罾血的家伙,可以是大钵头,或者是一只脚盆、一口毛缸头。一把尖刀早就磨得锋利无比,明晃晃寒光四射。

  这时候,帮忙抓猪的两个人的眼睛紧紧盯牢已经赶出来的肉猪,一个俯冲过去,前面一人扯牢猪的两只耳朵,后面的拎脚拎尾巴,凌空掼到磨凳上,前面人俯身迅速揿牢猪背脊,紧紧抓住肉猪的两只前脚。肉猪四脚无着落,有力无处使,只剩下无端嚎叫的本事了。

  通常我站在猪头后面,左手用力把猪下巴扳直,等猪下巴、猪项颈到前腿之间形成一个平面,两腿之间那个弄堂的前面一点就是心脏。左手扳下巴,右手拿尖刀,对准脖子下面的弄堂口一刀用力戳进去,越深越好。尖刀在里面转半个身迅速拔出,猪血随即喷涌,就像急水管喷水一样注入钵头或者脚盆、毛缸头里。记牢了:一定要一刀过之,高手绝不会拖泥带水。

  猪的叫声、喘息声慢慢低下来,直到完全消失,一条猪尾巴自然下垂,表示已经了断。这边杀猪,另一边东家女人在烧香祈祷,愿肉猪早日托生为人,求猪神保佑来年六畜兴旺……

等猪血放光了以后,把猪掼进装满热水的水缸或者木桶里,用刮刀褪干净猪毛,接下来开膛,刮下水,劈爿,再按照部位斩开,一样样分好。

杀猪(来自网络)

  说起工钱没多少的,杀一头猪才几角钱,基本上是做做好事。其他什么猪头、下水、肉也一概不拿。东家一般会烧顿猪肉饭招待答谢,我最喜欢吃的是槽二刀(槽头肉),那块肉松、脆、油润、鲜。

购和销的“独家经营”

  就这样,我一边在村里做小队生活、当小队长,一边凑空去周边杀肉猪过日脚。实际上做的行当多来,我阉鸡也会阉的。不要以为阉鸡简单,窍门多来,阉死要赔的!

  一直到(上世纪)70年代初,三十六岁了,我进入螺山供销社工作,就在官河边新林周大桥靠东北沿里,生活么还是“肉墩头”,老行当。收购、屠宰、销售一条龙,参加了统购统销独家经营的生意。

  那时候的统购统销,除了粮食以外,生猪、鸡蛋、糖料、桑丝、蚕茧、黄红麻、烤烟、水产品等绝大多数生活资料全部计划收购和供应,群众全凭国家印发的票证购买。

  政府对农户养猪有很多鼓励和扶持,例如提供优质品种,组织分配饲料,实行精神鼓励和物质奖励,病害指导防治。(上世纪)70年代前后,毛猪的收购价是每斤四到五角钱,农民每售出一头生猪,供销社就奖励饲料票50斤。根据各生产队储粮情况,每头猪还会奖励粮食50-100斤。到了80年代后,奖励办法改为以现金补贴为主,螺山公社鼓励养母猪,给每头母猪每年补助20元,大队还给养母猪户0.1亩饲料地,外加每年精饲料300斤。

  优厚的政策还是有鼓励作用的,农户按计划养、按计划投售,一切按照计划来。时间一到,我就去农户猪栏现场测评生猪的重量、等级,同时确定宰杀的日子,到时候主人要来帮忙的。

  测评是真本事,靠的是经验和感觉。国家规定70市斤及格是指除去猪头和内脏白肉的分量,叫作“爱国猪”。毛猪杀出以后的白肉斤两是否及格,全靠收猪的眼力和手段,我的窍门是手拃,一拃20斤,结合手揿猪背脊,基本上没有大的误差。收购员用剪刀在猪的肚皮毛上剪出特殊的符号,叫作“码猪”,表示生猪品级的级头。码好的猪经官河集中运到供销社里,准备安排好的日脚杀好卖出去。

  杀猪的日子,我凌晨三四点钟就要爬起来了,天都墨墨暗来。东家也要起早来供销社看牢,同时帮我一道杀。

  有时候东家会失信,约好时间不来的。等等不来,等等不来,我是急啊急煞:马上天亮,老百姓要来买肉的呀,这时光肉猪还活唧唧哒来!没办法,考验本事的时候到了,哪怕独自家也要杀猪了。

  合格的猪有一百多斤嘞,我一个人照样把它杀掉。先把它两只脚抓牢,一把掀翻,掼到磨凳上。这时候只能控制牢猪的上半身,下面管不了啦。一只脚照肉猪的软腰肚皮里揿牢,左手老办法扳直伊的下巴,然后拿把刀对准“弄堂”戳进去……欧呦,个是吃斤两啦,冷汗要出身来!

  杀好么开始褪毛,开膛,刮大肠,统统都是我一个人弄好。接落去么劈爿,就是对半劈开,背脊口用刀划过去,按照部位一块块切好、分好,这样子我要弄两个多钟头嘞。生活做明白么,天也亮了,马上落排门,买肉的客人门外已经排好队了。

  独自家杀猪的事情有好几次来,幸亏那时我年纪轻、力气大、手段好,换个人么讨厌(麻烦)了:独家经营的生意不是好做的。

百猪宴(来自网络)

官河人家“上岸会挑、落船会摇”

  和其他职工比我工资有点高的,(上世纪)70年代,每月44元,直接跳上的,相当于主任的级别。因为我是多面手啦,样色生活会做的。

  我每个月要杀20多头猪。天不亮就爬起做生活,上昼接牢卖肉;肉卖好,整理现金交银行,出纳的生活我也兼了。后来么,杨汛、衙前等供销站的现金也集中到社里,一个一个封包封好由我统一交到坎山信用社,我弄得灵清的啦。所以社里上上下下都服帖的,话我“上岸会得挑、落船会得摇”,肯做又会做。话起来摇船也刚好是我的特长,很多人只会对纤、不会摇船,我都会的,大橹小橹都吃了落。

  一日到夜做不光的生活。有时光柜头里东西卖光,也要我一个人摇到萧山城里去进货。沿官河往西,过西门道口河道,往北一点点就是火车站五道、六道仓库、货栈。我一般是下昼早色去,空船去、满船来,装的是副食品和日用品。又是采购员、又是船老大,全部生活一个人做落。

  老百姓喜欢吃新鲜水产、腌货,我们就去宁波进货,一进一大车,带鱼、黄鱼、勒鲞等海产品都有的。货色要从汽车翻到官河船里,船摇到埠头再翻进供销社,道路条件不好呀。海货一出柜,根本不愁卖,没几天都销售一空。那时候只有懒惰的人,没有难销的货。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做生活、过日脚全靠官河的方便啦,如果没有好的地理环境,一个人哪怕会飞也难成大事。你想想:伢这里的群众运粮食、卖猪肉、送肥料、进货色,娶亲嫁女、读书赶考、造屋建房……哪件事情离开官河办得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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