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所在的位置:

萧山图书馆 >> 特色专题 >> 地方文献 >> 百工百年话运河 >>

百工百年话运河丨“豆腐”二哥 薛阿根

来源: 作者: 发布时间: 2021-07-27

  采访时间:2020年9月

  采访地点:浙东运河之畔张夏行宫

  采访者:翁迪明

  速录整理:庞 璟

  讲述人:薛阿根,男,1938年出生,83岁,衙前镇新林周村人,曾经的豆腐师傅。

  桥头豆腐店,号称“薛恒兴”

  我叫薛阿根,家里六兄弟三姐妹,我排行老二,邻舍都叫我“二哥”,现在小辈也有叫我阿根爷爷、二爷爷的。新林周这一带,30岁往上的,说起豆腐来,大伙都晓得我。

  豆腐生意是我爹手里做起的, 店招叫作“薛恒兴号”,那是我爹的名字。后来传到我手里,也是老牌子了。

  官河行到新林周大桥处与南北向的直河接牢,直河西岸离官河河口20多公尺就是我的豆腐小店。以前官河上船只多,有几个船夫也是熟客了,摇到桥边上,总会吆喝着“阿根,来半斤豆腐干”,带回家好做下酒菜。

  那时候不像现在,街道宽敞,东也市场、西也菜场,去哪都能买着豆腐。我年轻时候,大桥下边就只有一两爿[ 一两爿:一两家]小店,三五里路范围内,就只有我们一家豆腐店,以销定产,生意进出刚刚好。豆腐卖得也不贵,搁[ 搁:在]以前五分钱一斤,大多人家都能吃得起,再加上“红事白事”总要几板豆腐的,所以豆腐生意少不了,也少不得。

  豆腐宴的花样经

  官河以北是钱塘江,往东直到曹娥江一带的土地松软,适合种植黄豆、豌豆、蚕豆等豆类。

  豆子原料既充足,营养又丰富,价格也实惠,再加上靠近官河水运便利,自然畅销。豆脑、豆卷、千张、豆干、油豆腐、臭豆腐……变着花样的豆类制品就成了家家户户的日常小菜。

  不仅家常小菜必有豆腐,萧绍一带逢年过节定少不了豆腐。相传,西施离别家乡萧山时曾办酒宴,其中有一盘“煎豆腐”,将豆腐加以猪血、木耳、嫩笋等放在鸡汤里烩煮,用来答谢父母和乡亲的养育之恩,这道菜特别鲜美。后来人们为纪念她以身报国,就将这盘“煎豆腐”改名为“西施豆腐”,并且作为酒宴里的头盘菜肴。

  古话说“无豆腐不成丧”,意思是丧事饭少不了豆腐这盘菜,久而久之,“吃豆腐饭”就代替了民间忌讳的“办丧事”的说法,成了萧绍一带吊丧的专门用语。

  萧山、绍兴、宁波一带在饮食上也有很独特的传统,喜欢“霉”和“臭”,表现在豆腐宴上特别明显,像“臭豆腐”“霉千张”就是很有地方风味的豆腐制品。湿润的气候,充沛的水分,为食物的成霉与发酵都提供了便利条件。沿着官河一路向东,像萧山、绍兴的“蒸双臭”(霉苋菜梗蒸臭豆腐)、上虞的“霉千张”、宁波的“三臭”(臭冬瓜、臭苋菜梗、臭菜心),样样臭得名声在外,越是臭烘烘,吃起来越是香喷喷。以前出行都靠船,摇船的人灌一些“霉”菜“臭”菜带上船,一整天也不下船,就靠这些下酒过饭,滋味好得很,又好携带又不容易坏。

  一条官河把萧山、绍兴、上虞、余姚、宁波有关豆腐的口味都串联在一起,而且萧绍平原上丰富的豆类又通过官河,流转到乡镇,像我做豆腐,都是去萧山东门头陈公桥南边的店铺买毛豆,摇摇船,几百斤毛豆就运回来了。

  把黄豆变成豆腐

  别看一块小小豆腐,做起来套头经还蛮足呢,要经过挑豆、泡豆、磨浆、除沫过滤、烧煮、点浆、上包这么多工序才能成型。

  做豆腐用的原料是黄豆,萧山人也叫“毛豆”。

  毛豆买来要先淘过,被虫咬过的、烂掉的豆子拣出,混在里头的小石头子挑出,留下那些颗粒饱满的大豆子。然后用热水浸下去,泡上一整夜,豆子就变得又软又圆。五更天爬起,把毛豆沥起、冲干净,就好磨豆了。

  磨豆子用的是笨重的大石磨,上下各一盘大圆石,一边把豆子从上方的孔里撒下去,一边用手推磨让磨转起来,豆子滚入两层石头之间,被转动的石磨碾碎,白白的豆浆就从磨缝里一点点流出来。

  这时候,豆浆里还混有毛豆渣,不能直接用来做豆腐,需要再过滤。放一只缸在地上,在上边搁一个浆架,纱布敞开四边系上,然后把豆浆从纱布上方舀进去,不断晃动。纯纯的豆浆荡啊荡,哗哗哗透过纱布流到缸里去,但毛豆渣透不过,厚厚的一层停在上边。再把上边的毛豆渣拿起兑上水,多滤上几回。几番过滤后,大缸里沥出来的豆浆,就好倒入大锅里烧煮去了。

  浆烧熟了后,接着点浆,就是把豆浆变成凝固的豆腐。因为凝固剂不同,做成的豆腐也不同,北方用盐卤,做成北豆腐;我们南方用的是石膏,成品叫南豆腐。我爹传下来的配方是十斤毛豆用四两半左右的石膏粉作为凝固剂。石膏加水调成石膏水,一瓢倒下去,大铜勺在锅底里打圈抡,转个三圈,看豆浆差不多停稳了,再点一瓢荡下去抡个圈,这么点上几瓢。

  接着静置不动,歇个五分钟左右,豆浆结成一团团,看起来就跟打碎蛋[ 打碎蛋:水波蛋]一样啦,就是平常吃的“豆腐脑”。

  豆腐脑卖掉一些,留上一些接着做豆腐。木头做成四方的箱套,上口大、下底小,用好的棉纱布垫在箱套底下,把连汤带水的豆腐花舀到里头去,倒得满些,包包好。这样包好豆腐包成好几板,一板压一板,最上边再压上木板,多余的水就被挤了出来。豆腐越压越紧实,放上一会,就做成了结结实实的白豆腐,然后再把箱套连豆腐倒扑转,放在平板上,去掉箱套,一板白花花的豆腐就可以卖了。

  每天早上,豆腐上架前,就有起早的邻舍来候着了。刚做好的豆腐,揭开纱布那一瞬,香喷喷、热腾腾、白嫩嫩,一把铜刀,飒亮,划个一刀铲起,放到赶早来的乡亲的布兜里:早市开始啦。

  一天的销量,差不多就是用二十多斤毛豆做成的四、五板豆腐。当然也有提早来订的,一般就是家里做红白事情要用。还记得小时候,我爹要是豆腐卖到晏昼(中午)没卖完,我就把箬壳擦干净,折好,豆腐一贴贴放上去,挑两个篮子到西南头,翻过火车路,去西小江边上的渔庄村卖。

  豆制品大家族

  不要小看豆腐做做很简单,品种花样还很多嘞。我家豆腐店不仅仅卖豆腐、豆腐脑,千张、油豆腐、臭豆腐,还有香豆腐干也都做出来卖的。

  像千张,年轻的时候,跟着我爹一起做过。浆点好以后,大块的割成碎碎,用把毛竹火梢,哗哗哗地搅,把豆腐搅成浆水一样。接着,四方箱套上,铺一层干布,浇上一层浆,然后对折把布盖在浆上,再浇一层。反复这个动作,一层又一层地浇浆,直到把整个四方箱套铺满。然后上面垫好木板,上下板眼对齐,穿上丝杠,一点点旋紧,把箱套里豆腐浆的水挤干净。冷却以后,打开箱套,把干豆腐和干布分开来,一层干布上面就是一张千张了,层层叠叠很整齐的。

  做油豆腐的话,煮浆不能百分百烧熟,烧个七成就好了,这样做出来的油豆腐才会松。点好浆过个五六分钟的样子,豆腐结成小块了,再一点点划散去,把豆腐里的水逼出,用纱布一个一个包起,四方四正的。然后油稍微多放些,叭一下倒到油里,大小豆腐从油里氽起,滋空了。一边滋一边看牢,等到8个角的尖头没有就可以起锅了,做出来的油豆腐外形滚圆滚圆,里头喷松喷松,讨人喜欢。

  臭豆腐呢,比起油豆腐还多一步,油炸之前要放卤水里泡过。我做的臭豆腐在这一带都是有名的,关键是卤水考究。我用苋菜梗做卤水,正宗、地道。七石缸弄一个,腌白菜的卤倒进去,烧熟的毛豆浆带着渣一起放进去,再倒三四百斤苋菜梗。慢慢地,上面腾起来一层厚厚的白沫,看起来以为吃不来,实际上将这层推开,底下就是清清爽爽的卤水。第二天凌晨,把半缸做好后切成方块的豆腐浸落去,一块块整齐码好。到五六点钟天亮快就好卖了。买主活抢活夺,一歇功夫就卖光。这样做出来的臭豆腐臭得过瘾,确实好吃,蒸蒸吃,放点麻油,香!油炸也很好,外焦里嫩,吃起来回味无穷,我自己都蛮要吃的。做臭豆腐的奥秘在于卤水考究,有的人家是用南瓜藤做卤,奥堂捻子[ 奥堂捻子:形容不好的],个种生活我不做的。

  还有就是香豆腐干,用黄糖炒出颜色水来,加上桂皮、大茴,把豆腐放下去烧一烧,焖一焖,撩出来,看起来光滑滑,闻起来香喷喷。这三五里路村子里,稍微上点年纪的,许多人都吃过我做的香干。有个别路上碰到,还会讲“我小时光吃了你多少豆腐干啊,现在都还有咪道来”。

  另外,点好浆结出来的豆腐脑也是抢手货,老人小孩都爱吃。豆腐脑做好挑出去,摆在豆腐店旁边,煤球风炉生着。“喂,豆脑给我盛碗”“好嘞,甜的还是咸的”,吃甜的放上糖,吃咸的放上虾皮、酱油、醋、辣子等,这么五分一碗。天蒙蒙亮,官河两边的人出动准备做生活,有些就来我店里先吃碗热腾腾的豆腐脑,尤其在寒冬腊月,原本冻得缩成一团的人都能舒展开了去。

  做豆腐的“高科技”

  我家总共六兄弟三姐妹,从小就给爹打下手。篰篮都不会挑的时候,我们六兄弟就要去割草拿来当柴烧。那时候钟表也没有,鸡啼了,望望月亮,爹就来叫我们起床。起来烧烧火、挑挑豆子、添添豆子,有时也帮着推磨。

  刚开始用的大磨,磨心里边外边都是铁,重得荡也荡不起。我这个人天生喜欢动脑筋,骨头脑髓摸场[ 骨头脑髓摸场:形容脑子灵活]有些好的,去买了只轴承套牢,一下子轻松很多了。后来经济条件好些起来,听说里东徐村大队里有一只小钢磨要卖掉,我们马上就去买来,闸刀推上,叭叭叭电动机开着,磨豆子更快了。

  滤浆早先是荡包荡荡,纱布过滤,后来我们去买了台粉浆机,大约六百多块钱,一开,咂咂咂电动机响起,浆汁、豆腐渣很快自动分开。做豆腐更容易了,只用烧烧浆、点点浆,重生活机器会做的。

  点浆用的凝固剂也有讲究,卤水点的浆,做出来的豆腐老一些,做油豆腐、臭豆腐、老豆腐都用它。平常卖的嫩豆腐,一般都是石膏水点的浆。后来更先进了,用“内酯”,一种有机物,新东西,用它凝固出来的豆腐烧起来不会糊,不会烧不好。这还是萧山东门头官河边陈公桥卖毛豆的推荐给我的。

  豆腐买回去做汤、炒菜、蒸煮都好吃,家烧豆腐、鱼头豆腐、砂锅豆腐、皮蛋豆腐……做法太多了,好吃又便宜,五分钱一斤。

  我做豆腐一直凭良心。怎么凭良心呢?就是在水头上作文法。做豆腐跟烧饭一个道理,同样多的米,为什么烧饭只有两斤半,烧粥就有五斤?水头长短不同嘛。做豆腐,我都往结实的做,稍微水头短些,包也包得满满,出来的豆腐就结实。所以我说:最高的高科技也要靠人的良心。

  苦难见人心

  你要说天不亮就起来做豆腐苦吧,也不苦,比起来,撑大船苦得多嘞。都说“世上三般苦,撑船、打铁、磨豆腐”。我就占了两样,撑船、磨豆腐。

  “文革”那会豆腐不好做不好卖了,说是资本主义倾向。村坊有人在萧山公路段工作,心善,看我没行当,他就帮我寻了份生活做做:撑大船运石子,石子用来造公路。每次出门要五天的工夫,每天从早摇到晚,一刻不停。从官河到西小江,到临浦再往西南,沿永兴河到戴村、河上、楼塔。有本事么每天摇五船,没本事呢,摇个三船、两船,连工带料总算,毛十块钱一船。用撑大船赚来的钱买工分,68年到74年,撑了整整6年大船。

  后来生产放开了,又回来卖豆腐。早上豆腐做出后,我和老太婆卖卖,下午呢,就去田里种田。再么,兔养两只,兔毛剪剪;鸭养三四只,河里氽氽,蛋捡三两颗,日子自在多了。

  那么困难的日脚都过来了,我最深的体会是做人、做事、做生意都要留余地,好事没能力做恶事千万别去做。我们祖上都乐于行善,所以我也尽力而为。只要互助互信,再大的关口总有办法过去的。所以村里附近有什么要帮衬的,我也都会出把力。豆腐店在官河大桥边,以前卖冬瓜、卖白菜的人推着小推车要过桥,货色重呀,上桥落桥我都会跑去帮他们推一下车。年轻的时候,力架也好,挤米厂里,两包纸袋谷物,两百四十斤,我也会去帮人家挑挑的。现在我豆腐不做了,重生活也做不动了,但村里庙里有事叫我来烧个火或是帮个别的忙,我也总是尽心尽力去做的。

  苦归苦,善事总要做的,何况现在生活这么好了呢。

  萧山方言注释:

  一两爿:一两家

  搁:在

  打碎蛋:水波蛋

  奥堂捻子:形容不好的

  骨头脑髓摸场:形容脑子灵活

  参考文献

  [1]费黑. 萧山县志[M]. 浙江人民出版社, 1987.

  相关阅读推荐

  书名: 中国豆腐

  作者: 林海音

  索书号:I11/z166

  书名: 传统豆制品加工技术

  作者: 于新、黄小丹

  索书号:TS214.2/z25

  栏目相关文章

  百工百年话运河丨栏目介绍

  运河边的“李玉和”陈炘源

  匠心谱师 徐木兴

  “项水”陈士林

  天涯越音 李国平

  妙手滚钓 何坤林

  油车店王 章芝坤

  功德屠户 周仁钊

  多能石匠 寿宝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