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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读书

来源: 作者: 止庵 发布时间: 2006-04-19
    读书这个题目太大,如何一下子谈得了,今且以散文为限,略说一下体会罢。日前有客人来访,我说天底下的好文章可以分作两类,其一是“自己家的好文章”,其一是“别人家的好文章”,大致以与自己的散文美学追求是否相近来划分,其一是同路,其一是异路;同路可学,异路则学不了。譬如先秦,我最留心《论语》与《庄子》,也说得上是颇有心得,已写出一部《樗下读庄》,关于《论语》将来也打算写点什么。但是老实讲自己写文章没受过《庄子》的影响,我读《庄子》好比隔岸观火,只是一味欣赏;对《论语》则心向往之,视为毕生追求的目标,也就是说虽不可及,方向总是这个方向。《庄子》作者至少有一半兴趣是在文章本身,即如知堂翁所谓“情生文,文生情”,而且他是自得其乐,不是做戏给别人看的。像《逍遥游》讲到鲲鹏,《齐物论》讲到风,好生描绘,淋漓尽致,鲲鹏与风却非作者立意所在,末了一概弃之不顾。这种地方只能是作者为文乐趣的体现,借用周氏的话说就是:“这好像是一道流水,大约总向东去朝宗于海,他流过的地方,凡有什么汊港湾曲,总得灌注潆洄一番,有什么岩石水草,总要披拂抚弄一下子才再往前去,这都不是他的行程的主脑,但除去了这些也就别无行程了。”《庄子》文章是作者天分所在,由得他胡乱写成。《论语》则干干净净,实实在在,而且别有一般蕴藉润泽气象;“君子坦荡荡”,孔子这话拿来形容《论语》的文章最恰当不过。魏晋六朝有四部书我最是推崇,也可以分作两组:《颜氏家训》与《世说新语》该归人“自己家的好文章”,《洛阳伽蓝记》与《水经注》却要算“别人家的好文章”了。晚明,五四,乃至外国文章,都可以如此看法。今年之作亦不例外,在我看来,20年来中国散文有两大家,一为杨绛,一为谷林,前者朴素,是“自己家的”;后者精美,是“别人家的”,虽则谷林翁实在要算是我的一位熟人了。?

    我说这番话的意思,是写作以自己的天分为根底,读书却不为此所局限。天底下好文章多了,说来我都爱读,而不在乎能否从中学到一两手儿。以是否合乎自己惯常写作的路数作为读书取舍的标准,未免太狭隘了;虽然我们不能勉强人家去读他不喜欢的东西。只是说这个喜欢的圈儿不妨尽量划得大一点儿。那么是不是凡文章都爱读呢,倒也不是。天底下坏文章也多了,当然都不爱读。不过坏不坏是我自己定的,或许有人正觉得好也未可知,这个就更不能勉强了。我觉得坏文章有个共同特点,就是作态。作者下笔时总想着读者有什么反应,时而鼓动一下,刺激一下,制造一些效果气氛。然而读者不尽是傻瓜,由着你像耍猴儿似的调遣。有人受到鼓动刺激之处,也会有人觉得别扭,甚至反感,将书本子丢到一旁去了。说来这一层最怕看透;看透了就倒了胃口,从此无法忍受。这路文章坏在写假了。若前述《庄子》则不然,他是自得其乐,如入无人之境;作态者却根本没有自己。前几天在报上看见有人替余秋雨辩护,所说的话可以给我们做个佐证:“说余秋雨的散文会给人做秀的感觉,可以是因为他所从事的是戏剧创作和研究,戏剧就非常注意表演、如何吸引观众,而他的散文就注重了这个方面。”敢情人家写文章正是在表演,那么咱们受不了装腔作势,站起来退场岂不正是应当的么。他还说:“由于这些年来我们并没有市场观念,没有想到去吸引读者,而余秋雨这样做了,大家就会觉得习惯,或许将来会习惯吧。”我想这份儿首创之功恐怕还归不到余氏头上,作态的文章古往今来层出不穷,总是有人爱写,当然也总是有人爱读,因为演戏与看戏可能也该算得人性的一份需要罢。我们不习惯,不看好了;不能勉强别人,却也不必勉强自己。把书本子丢开,则演戏看戏皆与我水米无干也。“这些年来”如此,“将来”未必就会变样儿,别扭反感总归还是别扭反感,除非是麻木了,可那么一来作态也就白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