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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风了——再忆邵燕祥

来源: 作者: 发布时间: 2021-08-02

2007年寄语萧山图书馆:

  我在一九三三年生于北平,而根在萧山。直到五十岁才有机会回乡寻根。祖屋已在上世纪四十年代被日寇焚毁。房基地上,一井犹存,当是我家世代汲饮过的家乡水。

  从小早知道我家祖居临浦下邵村。走到天涯海角我也是下邵村的村民。不论称绍兴府萧山县还是杭州市萧山区,我都是个萧山人。

  也是从小,我就知道浙东“乃报仇雪耻之乡,非藏垢纳污之地”,读“大同乡”周树人先生书,读“小同乡”蔡东藩先生书,文史启蒙,惠我一生。我虽走过不少弯路,但对乡先贤志节的记忆,始终潜存于我心深处,有时拷问我的灵魂,有时鼓舞我的脚步。

  家乡的图书馆准备开设我作品的专柜,并望简介我的生平,我感到荣幸。这些书册,这些图片,该算是我生命树上的陈叶,摘取寄回,让它们先我而归根,聊当与乡亲们闲话家长里短吧。

邵燕祥

  邵燕祥(1933—2020),著名诗人、散文家、评论家,祖籍浙江萧山,著有诗集《到远方去》、《在远方》、《迟开的花》和《邵燕祥抒情长诗集》。

  诗歌赏读:

  《山阴道》

  我从来没有怀乡病

  我总认为我没有故乡

  我的父亲少年离家

  再也没有回过他的故乡

  他的乡音却一点也没改

  我常常用乡音叨念的故乡

  也就成了我的故乡


  而我不知道故乡是什么样的

  我也不懂得怀乡

  我不会一见梧桐叶落秋风起

  就想起故乡的鲈鱼和莼菜羹

  我没有吃过莼菜

  我没有吃过鲈鱼

  我只知道我父亲的故乡

  把什么都风干了才吃

  还有一种炸臭豆腐的味道很香


  在战乱的年代

  买到一包霉干菜

  纸包上印着故乡的地名

  我第一次看到父亲流下泪水

  霉干菜烧肉

  笋烧肉

  故乡自古有茂林修竹

  故乡自然也是出竹笋的地方

  如果说我父亲的故乡就是我的故乡

  我的故乡又是花雕的故乡

  父亲晚年滴酒不沾唇

  但说起故乡的老酒时还是悠然神往


  许久许久,我多想在细雨中

  搭一回故乡的乌篷船啊

  今年,我却沐着闰四月明媚的阳光

  走在故乡江干的沙路上

  这就是父亲离家的路

  故乡只有这一条路通向外乡

  通向茫茫的红尘人海

  通向茫茫的大千世界

  父亲至死没改变半句乡音

  但他至死没能重返他久别的故乡


  我却回到父亲思念的故乡

  回到我父亲口音一样的乡亲中来了

  我走进一个院落,一间西房

  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堂叔伯兄弟媳妇

  一定要我吃下四个糖氽蛋

  而不知该怎样称呼的老年妇女们

  一直在辨认着、端详着、议论着

  我的面庞像哪个长辈的面庞


  祖父的坟已经变成一丘水田

  镜面上亮着青青的尖尖的稻秧

  祖父的老宅只剩下房基地

  四十年前的兵火,烧毁了

  父亲曾怀着

  叶落归根的痴想


  只有一棵古老的樟树

  该是村里最古老的生命吧

  依然枝繁而叶茂

  敦敦实实站在离老房基不远的地方

  还有村庄的中心

  那方古老的塘墩池

  依然静悄悄地

  返照着云影天光

  这棵樟树和这个池塘

  难道没有在父亲怀乡的梦里出现过吗

  为什么他从来也不曾说起

  而在这个村庄里

  怕只有这古老的池塘和古老的树

  才记得幼时的父亲和父亲幼时故乡的模样


  茅潭畈!只剩下一个地名了

  在浦阳江水取直的时候

  把它沉入了水底

  但是跟父亲一样口音的乡亲

  依然指着从前叫作茅潭畈的地方

  并且从记忆里钩沉着零星的传闻

  问询七十多年前离家远行

  就再没有回乡的父亲的事情

  好像他是在不久以前

  才在茅潭畈告别故乡

 

  我回头向临浦镇走去

  一步一步远离了

  我第一次造访的故乡

  不管走到哪里,我再也忘不了

  世界上有一个

  跟我有着血缘的

  二百五十户的村庄

  有一棵古老的,比我的祖父年纪还大的樟树

  有一方古老的,曾照过我父亲幼年面影的池塘

1982年6月27日

选自《岁月与酒》抒情诗101首

邵燕祥著

浙江文艺出版社

1985年出版

索书号:I227/hd7